美國女作家諾拉.艾芙蓉去世了,她的文字作品及電影,都是非常精彩的,二十多年前,有一部令人印象深刻的片子──「當哈利碰上莎莉」,就是由她編劇和執導的。
男女之間可不可能有「友誼」存在?此處的友誼意指同性朋友可達到的知己境界,非泛泛之交。這個話題成為電影中男女主角初識時爭議的焦點,哈利認為「男人和女人不能做朋友,因為有性的問題夾在裡面」,可能做朋友的情況僅限於對方不會引發性的渴望時;換句話說──「沒有魅力的女人才可能成為異性摯交」,但哈利顯然無意與沒魅力的女性長期接觸,所以他斬釘截鐡地下了這個莎莉不能同意的結論,兩人不歡而散。
五年後,他倆又在飛機上遇見了,這時彼此都有了親密伴侶,哈利仍堅持自己上次的觀點,只提出部份修正「除非各有所愛」,但是他又覺得不妥,倘若發展個人的友誼,配偶會不安,以為彼此的關係滿足度不夠。
人們通常在一種為了保障對方安全感的好意中,使婚姻成為一座封閉的枯井。數年後,哈利婚變,莎莉也與其男伴分手,他們第三次邂逅時,重新展開友誼,坦露彼此最率真的一面,相濡以沫分擔失婚的悲傷,不自覺地墜入情網而發生性關係。
表面上看來,好像是哈利贏了,友伴已轉變為情侶,但事實上,歷盡波折、三度交往才發生的性關係,已非十二年前哈利口中的速食性關係那麼地粗糙不堪,相同的情感遭遇使他們彼此產生「性」以外的交融,學會了給予,接納和深度的生命包容。
男女間有許多認知上的差距源自兩性的隔閡,例如哈利認為「男人說一個女人很有魅力,是讚美」,莎莉卻認為「是一種挑逗」;在情感的療傷階段,莎莉認為自己「想做愛,才會去做那件事」,不像哈利做愛是為了報復;同時三十秒和一整夜之間,正是兩性在性愛之後的期許中最大的差距。
性禁忌的隱憂就像「天雷勾動地火,一發不可收拾」,兩情相悅的男女在接觸中,的確會隱約地意識到一股性的張力,使空間頓時凝結,男性的競爭和侵略性及無時無刻縈繞的性聯想,常造成女性過度防衛的心態,像莎莉經常作的夢是「一個面目模糊的男人撕破她的衣服」,戀愛中的男女都不免會有的隱憂是發生性行為以後的關係,可能更好,也可能更壞,但無論如何是再也回不去原來的純淨友誼。
在兩性互動中,兩性仍掙脫不掉傳統角色的遺毒,男性還是以「性導師」自居,容易以「性」來涵括兩性間的一切問題,當莎莉在初識時談到與第一任男友分手的舊事,哈利直覺地認為對方是個「不能讓她在床上滿足的男人」,並且堅信莎莉不曾有過「美好的性經驗」和「美滿的性關係」。
因為,性不是戰利品,女性不會公然誇耀她的「成績」有多好,對於哈利鐡口直斷,她只沉默瞠目而不辯解。電影中最精采一段,在餐廳裡,哈利洋洋自得地談到女伴都很滿意他的性愛表現,莎莉先前的壓抑得到反擊的機會,為了要讓他明白「高潮是可以偽裝的」,莎莉面不改色地當眾叫床,全場驚訝木然,觀眾爆笑如雷,這是有史以來,第一場戳破兩性性愛詭密的演出,令人擊節讚賞。
男性總期望自己是箇中高手,傳統女性為了生活保障而取悅男方,高潮既是男方辛勞的報償,女人以為自己必須有感應,即使沒有高潮也要偽裝高潮來為男方的「傑出表現」喝采,問題是戲演多了,沒有真正滿足的女性常以性來索求名位、權利或金錢回饋,而男人久而久之也厭倦這樣的戲碼。
偽裝高潮是過去沒有經濟自主能力時,女性討生活的騙局,往後的兩性關係能否不再扮演征服和取悅的角色呢?看了這場電影感觸良多,「那話兒」既給男性帶來榮耀(在重男輕女的家庭),也給男性帶來沉重的壓力和悲哀,哈利作夢都夢見「做愛時,奧運評審在給他評分」,連春夢都放鬆不得,想想看,這個騙局的惡性循環有多嚴重?
性愛的確反映愛侶之間的關係,也是人類尋求生理心理和諧愉悅的方式之一,但是女性所期望的身心交融並非男性所認為的「高機械化標準」,這一層阻隔不消弭,就永遠都會產生誤解,哈利與莎莉十二年的爭執焦點都在「性」上面,我們一生中又能有幾個十二年來熟悉一個人?(原文寫於1989年,2012年修正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