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一次上課時,學員問了我一個問題──你對於介入你婚姻的那名女子有什麼看法?事實上,我在<化蝶人間>也寫過一篇文章談過這個主題……。
(本文寫於1989年)
那天夜裡,妳打電話來,問我還記得妳嗎?
在乍醒的睡意裡,我壓抑著滿腦子的驚訝,像老朋友一樣熱絡地對妳說:「記得!記得!有什麼事嗎?」
心情卻頓時掀起狂風巨浪……
──我當然記得妳,妳的名字曾代表我的屈辱,像利刄!一刀一刀地劃得我心口鮮血淋漓;讓我覺得生不如死;讓我長夜不得好眠,我怎麼會忘了妳?
未曾耳聞妳出現的日子以前,我就像一般的世間女子,每天守著家守著婚姻,等待夜歸的丈夫。
那一年父親節,孩子們做了卡片,等著爸爸回家吃晚飯,他們等到眼皮睏倦,上床睡覺,仍不見爸爸的人影。我不安地懸念到夜深,卻接到友人的電話,得知妳早已介入我們的婚姻中,如晴天霹靂,粉碎了幸福的假相!當我倚窗苦等時,你們正在牌桌上談笑風生。掛上電話,像瘋了的困獸一樣,在屋子裡來回走到凌晨三點,頭痛欲裂,打開櫃子裡的洋酒,讓自己痛哭,醉到在床上。
無數的惡夢裡,我向妳吶喊:「為什麼?」糾纏著怨恨和屈辱的夢魘在我近年來心平氣和時才不再出現,我怎麼會忘了妳呢?
妳告訴我,這幾年來,為了妳所造成的錯誤,一直想向我道歉,但是妳害怕面對我。
「事情都過去了,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,不要這麼說。」我平靜的回答──妳的聲音抑揚有致,比我想像的優雅。婚變初期,我認為妳是造成決裂的禍首,總是把妳形容得粗陋不堪,好博得更多的同情,也好讓自己恨得更有道理,直到我渡過溫飽邊緣的生存掙扎,體驗到自主的愉悅,才學會在心中祝福,也許妳才是前夫適合的伴侶,我尊重他對生命抉擇的勇氣。
我對妳完全無怨,不是因為我的修養,是因為我漸漸能夠明白,當時即使沒有妳的介入,還是會有其他因素,使一個不穩定的婚姻爆發決裂,我很慶幸因為妳成為導火線,使我改變主婦生涯,再入紅塵,否則耗過中年,我將更難於兌現生命。
但是妳卻激動地告訴我,又有一名女子介入妳的婚姻,然而,對方並不像妳以往心中有愧地躲著我,卻單刀直入地找妳攤牌。在我還分辨不出自己是什麼感覺、該怎麼回答時,妳幽幽地訴說當年妳愛上有婦之夫時,父母都反對妳破壞別人的婚姻,如今若是被親友們知道,必然會訕笑妳咎由自取、自作自受,實在是沒有臉活下去……。
──誰無親友、誰無顏面?我當時不也是在十年閉塞的婚姻中措手不及,不敢張揚委屈求全地苦撐。婚變的消息傳開時,親友們除了不能原諒前夫有外遇的事實以外,對我仍不免有懷疑譴責之語,怪我不善持家或不懂得體貼,男人才會變心!
倘若妳是在我離婚初期打電話來,我必然稱心如意,幸災樂禍地回答妳;活該!因為我常禱告上天,惡人要有惡報,而且我期待這個報應很久了。
可是,這幾年來的境遇讓我懂得感恩,塞翁失馬,焉知非福?所有的苦難和煎熬,歷練得使我更茁壯堅強。
妳茫然不知的問我有沒有出外工作?我當然要工作,否則如何生存?──妳永遠不會知道,當妳情場得意如膠似漆時,我正在寒風裡奔波,揹著毛衣到市場擺地攤,在辦公大樓兜售百科全書,不能忍受被拒絕的挫敗,一路走一路流淚。
妳喃喃自語地說,孩子已經兩歲了,妳並不怕離婚,只是孩子可憐……我冷靜地告訴妳:「一個女人帶孩子的確很辛苦,妳要再三思!」──我驚訝於自己居然如此體恤,為什麼妳當初都不曾想到我的孩子也很可憐?
我的孩子是在逆境中成長,他們以前從來不敢奢望水果攤上的草莓,因為他們知道媽媽會說:「我們買不起,我們只吃小蕃茄。」經濟窘迫時,我甚至蠻橫的規定:「誰都不能生病,生病很花錢,知道嗎?」
我的孩子是這樣長大的,但是現在他們都長得健康活潑。最初的幾年,心靈上仍不免感到孤單,但是現在,我們在生活中印證了──一個單親家庭也可以過得幸福快樂。
妳沉默了半晌,最後,我竟然像對待「晚晴」協會的姐妹一樣地鼓勵妳出來工作,有了工作才能夠經濟自主,凡事也不要先往壞處想,要試試看盡力而為。